文中数据主要来源于两次问卷调查：一次针对190家中小企业，另一次针对全市13家市级银行（信用社）机构。

一、温州民营中小企业的融资现状

根据现行《中小企业标准暂行规定》，目前温州市的绝大部分企业均为中小企业，特别是民营中小企业在地区经济格局中占据主导地位。全市共有民营中小企业5.6万家、个体工商户22.46万户，2002年民营经济的工业产值占了全市工业总产值的96%，中小企业的工业产值占93.5%。中小企业产业结构以鞋革、服装、打火机、眼镜、剃须刀、包装、印刷、家具、塑编等轻工产业以及低压电器、电子仪表、泵阀、化工等产业为主，大多数企业普遍存在规模小、技术含量低等特点。

温州市民营中小企业20年的融资演变途径大致遵循先内源融资，再外源融资的次序。1992年以前，温州市民营企业规模普遍较小，资金的主要来源是劳动积累、合伙集资和企业盈利等，例如企业实收资本中个人资本就占60%左右。而在民营中小企业的外源融资中，民间借贷是主要形式，银行信贷融资相对较弱，占比在30%以下。民营企业的这种融资次序，形成了能够适应进一步改革和市场环境的资本结构，银行融资在时间上的后发性和在规模上的补缺地位，避免了民营企业与国有银行的过深牵扯和金融依赖现象，形成了“温州模式”中产权明晰的特点。

无论从企业融资的演变历程还是从融资结构的现状来看，温州民营中小企业所获得的金融服务是多方面的，银行业所提供的金融服务只是其中一部分。但随着民营中小企业发展，社会投资规模扩大，其融资方式相继发生变化，总的趋势是自有资金仍占最大比重，银行贷款大幅增长，民间借贷占比相对缩小，银行金融服务在民营中小企业的融资结构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一）内源融资是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基础性资金支持。内源融资主要就是盈余积累和股东增资，具有无需定期偿还、无信息成本的优势。根据190家企业的调查，其中1995年以后成立的有89家，这些企业成立时的注册资本共50686万元，至2000年末资本达到74422万元，平均2.5年时间增长46.8%，所有者权益总额101076万元，增长近1倍。而1995年以前成立的另外90多家企业由于经营积累的时间更长，内源资金增加额更多，资本项目平均增长了127%。可见内源融资仍然是中小企业发展的基础性资金来源，内源融资充足，使中小企业的债务负担相对较轻，被调查企业的平均资产负债率约为40%，这对于企业的持续健康发展极为有利。

（二）银行信贷在目前中小企业外源融资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调查显示，银行贷款占企业总负债的比重平均为61%，过半的中小企业外源融资来自银行信贷资金。在190份调查问卷中，150家企业（占78.9%）遇到资金困难时首先想到向银行、信用社贷款，首选拖欠货款和民间借款的分别为13家和27家，向政府部门借款的为0，可见中小企业融资对银行信贷资金的依赖性较强。贷款方式上，以股东个人名义借款或以私产抵押为企业融资的现象比较普遍。113家企业（占59.5%）存在这种情况，其中25家企业的股东个人贷款甚至占到企业全部贷款的一半以上，这种贷款方式有利于银行追索抵押债权，保全信贷资产。

（三）民间借贷和内部集资仍在民营企业特别是小型、农村企业的融资中发挥积极作用。调查表明，与八十年代末相比，民营企业的资金来源中，民间借款的占比由30%下降到了目前的15%左右，但总规模增加了2倍多。有过民间借款和内部员工集资活动的企业占了92.6%。结构分析显示，小型企业有向亲友借款和内部集资的分别占68.6%和45.7%，中等企业分别为45.8%和41.0%；农村企业分别为59.3%和46.5%，城市企业分别48.9%和45.6%，不同规模和区域的企业发生这类融资活动的概率存在明显差别，小型、农村企业的民间金融活动更加活跃。

除自有资金、银行贷款、民间借贷之外，民营企业在经营过程中还衍生了占用其他企业款项和地方财政信用的融资渠道。一些名牌民营企业往往依附着几十家松散性卫星企业，核心企业负责卫星企业产品的质量检验和销售，在一定时期内无偿占用其销售款，实现双方的依存和共生。地方财政注资的一般是当地明星企业，往往是企业寻求资金支持与乡镇政府追求财政来源的和谋结果。另一方面，温州的中小企业与全国一样缺乏资本市场直接融资的服务，目前温州只有1家国有上市公司，民营企业即使有较大规模也都尚未获得资本市场融资。

总体而言，当前是温州市民营中小企业资金供给比较宽松的阶段。调查问卷显示，近60%的民营企业认为资金松紧适中，认为偏紧的占25%，认为紧张和宽松的分别占5%和10%。可见当前企业经营资金运转较为平稳，融资情况基本适应企业正常需要。实地调查发现，企业规模和资金紧张程度呈反相关关系，规模越大的企业，贷款满足程度越高，资金越为宽松。如190家被调查企业贷款需求的基本满足率为65.8%，其中小型企业是60.5%，中等企业是72.7%。本地龙头行业、新兴行业的企业资金较为宽松，特别是新产品、新项目市场前景看好和技术含量高的企业，贷款需求较易满足，往往凭订单即可获得贷款；而某些传统行业、限制发展行业的企业资金则相对紧缺，贷款审查也较严格。

二、银行业构建中小企业信贷服务体系的尝试

（一）法定利率的松动

温州市的利率改革试点从1980年起步，1987年中国人民银行正式确定温州市为利率改革试点城市；1990年人民银行利用利率杠杆引导信贷投向，实行贷款“按经济成分确定差别浮动利率”的政策；1998年以后，在中小企业已成为温州各商业银行主要客户的情况下，取消了利率差别浮动政策，实行统一浮动利率。目前新一轮利率改革试点又率先在农村信用社展开。长期的利率改革有效强化了银行信贷支持中小企业的激励机制，有利于信贷风险与资金价格的匹配，优化信贷资源配置；同时使企业减少从民间高利借入资金，降低了企业的生产成本。近期对全市13家市级银行机构的调查表明，银行在对中小企业贷款时，决定利率的主要因素依次是：从企业获得的综合效益（13票即全票）、企业信用等级（10票）和贷款项目的风险（9票），可见中小企业贷款利率已与资金效益、金融风险密切相关，体现了市场价格的灵活性。

（二）“三包一挂钩”和“五要素管理法”

这是两种信贷操作方式的创新，很好地体现了银行内部的信贷经营管理模式针对中小企业的适应性调整。所谓“三包一挂钩”是指银行的小额信贷经营由信贷员包贷款、包管理、包回收，收回到期贷款利息的一部分与信贷员收入挂钩，从而强化了对信贷人员的激励机制和奖罚机制。“五要素管理法”同时是银行内部信贷管理方面的创新，它突出对企业法人代表的品行、自有资金的比例、销售货款归行率、企业的日均存款余额和销售纳税额的考察，避开了可能失真的企业财务报表，紧紧把握住企业经营发展的现状和趋势，为贷款的发放和风险的把握提供可靠信息。市农行自2001年推出该办法以来，结合其他如“四化管理法”和“信贷资产质量奖惩办法”等信贷管理制度的运作，走出了一条富有特色的信贷路子，2002年该行贷款增加了61.7亿元，占全市贷款增加额的26.5%。由温州市国有商业银行首创的、以“三包一挂钩”和“五要素管理法”为代表的信贷管理方法，改变了国有银行难以与民营中小企业“亲近”的普遍现象，形成了国有银行信贷的独特模式。

（三）对私信贷的推广和替代

在对中小企业的信贷支持中，向业主个人放款和向企业本身放款的区别并非仅仅是借款主体的替换，而是一种节约交易成本的制度创新，如信息成本、债务的事后追究成本等。对私信贷大体可分为两类：一是针对个体工商户的业主贷款。个体工商户在温州经济格局中具有其他经济组织不可替代的地位，是社会化分散生产和个体营销的基本单位。各商业银行相继为个体户提供了手续简便、期限灵活的信贷服务，如“循环贷款”、“金融超市”、“社区金融服务”等。二是以企业股东个人借款或私产抵押的方式为中小企业融资，即“私贷公用”。约六成的中小企业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银行贷款。这种创新之能够推广的社会背景，是中小企业的法人产权和股东个人财产的界定不明晰，企业资产容易被转移挪用，难以真正负起债务责任。而个人信用明显强于企业信用，通过对私业务，为中小企业提供了更灵活的融资渠道，也构建起信贷风险防范体系。

（四）抵押机制的不断完善

温州市抵押贷款起步早、发展快，在《担保法》实施之前，各商业银行就开始推行抵押贷款，目前全市抵押贷款余额的占比超过了50%。抵押方式的改进主要包括以下方面：一是提高了资产抵押率，根据实际情况，优良客户的资产抵押率可以达到90%甚至100%。二是扩大抵押品范围，抵押物从有形资产扩大到无形资产，出现了土地使用权质押、土地按揭、品牌抵押、出租车营运证抵押、出口退税单据抵押、仓单质押等。三是取得有关政府部门支持理解，简化手续、降低费用。现办理100万元以下的房屋抵押贷款，评估费在200元以内，抵押登记费10元即可。一些县还由政府牵头，对所有可用于抵押的房产预先统一评估，需要贷款时仅需办理登记手续，降低了贷款人费用负担，提高了效率。

（五）银行信贷登记咨询系统

加强银行信贷登记咨询系统为代表的基础环境建设，为解决信息和信用问题构建了宏观制度背景。目前温州市有20多万户贷款卡用户，其中企业用户4万多户，占全市中小企业户数的七成多；系统录入信贷数据800多亿元，应录数据录入率达到97%。为适应个私经济发达和对私信贷活跃的实际情况，温州率先将个体工商户贷款纳入了系统管理，贷款卡用户中有16万户是个体工商户及个人用户，初步形成了银行个人资信征询体系。这种初具规模的银行信贷登记咨询系统在商业银行开展信贷业务过程中发挥了比较明显的风险防范效应，银行将信贷客户的贷款卡记录作为信贷审查的重要项目之一，数据库平均日查询量1300多次。

上述五方面阐明了银行对中小企业信贷支持的创新系统（见上页图）。

三、中小企业融资难的主要症结

虽然温州市中小企业自有资金实力雄厚，而且具有比较完善的银行信贷服务和灵活的民间金融市场，但融资问题仍然是企业发展的重要约束瓶颈。目前温州市中小企业的资金紧张一般并非企业生存的问题，更多的是如何利用银行贷款等融资争取发展时机的问题。（1）一些企业面临的市场竞争激烈，主要表现在资金实力的竞争上，如果拥有足够的流动资金，就可以在生产淡季大量廉价采购备用原材料，相应减少旺季的原料抢购，增加产品供给，提高利润率。因此，这些企业的资金紧张表现为季节性的流动资金紧张。根据190家被调查企业资产负债表统计，企业应收帐款和存货分别占流动资产的49.8%和29.1%，两项资金占用明显偏高，容易发生流动资金紧张问题。（2）另一些企业的市场环境较为宽松，利润率可观，但产品市场需求大，规模效益明显，资金紧张就更突出地表现在扩大再生产资金上，如增加生产流水线、扩大厂房，仅靠盈余积累就跟不上。调查显示，中小企业普遍具有扩张的意识，108家企业（占56.8%）认为目前的规模尚不合理，应进一步扩大；135家企业（占71.1%）有新项目上马或有这方面意向，其中86家企业资金未到位，由此形成了扩张性资金紧张。

（一）银行对企业融资难的反映

据对13家市级银行机构问卷调查表明，银行在对中小企业发放贷款时考虑的主要因素，高度集中于企业的经营管理和财务状况、企业的风险程度和信用状况两个方面，而企业的所有制性质和行业归属影响非常小。

190家企业调查显示，市场竞争激烈、销售利润率低是当前企业发展中遇到的最主要问题，共有147家企业认同这一点，占77.4%。温州市中小企业的产品结构模仿性强，发展所谓的“一乡一品”，技术含量低，市场进入简便，更容易造成恶性竞争，特别是专业化工业园区的降价竞争白热化，企业淘汰率高。在随意抽样的190家中小企业中，1995年以前创建的只占一半，大量中小企业规模小、经营风险大、资信能力低、制度不健全，造成融资成本和融资风险比较高，在严酷的竞争中被淘汰出局。企业倒闭往往意味着至少部分债权的损失，这种不稳定的发展状态制约了企业的融资，特别是长期的外源融资，这就是银行之所以认为“提高企业内部管理、增强企业持续经营能力”是进一步加大对中小企业贷款支持的首要条件的原因。另一方面，信用和风险问题在当前银企信息沟通机制不完善的环境下显得尤为重要。相当部分中小企业的法人产权和股东私人财产被混为一谈，这种产权不明晰的事实也使股东可以任意转移企业资产，企业就不会以全部资产承担债务，在经营亏损无法扭转时容易发生逃废债。如温州市企业逃废债金额约占不良贷款的20%，其中有3/4的案例是中小企业法人代表外逃或下落不明。

（二）银行信贷供给机制的缺陷

第一，银行内部信贷管理机制没有理顺。国有银行为防范金融风险，确立了面向大企业、中心城市的发展战略，信贷管理权限上收，但客户调查由基层机构进行，两者之间的信息脱节严重；银行各分支机构间经营管理模式等齐划一，缺少对所在社区企业的具体情况的应变性。一些银行实行信贷资源的倾斜配置，将信贷市场定位向基建类的大客户和针对城市居民消费的大零售业务倾斜，也影响了中小企业融资。“三包一挂钩”固然是小额信贷营销的好方式，但在内部管理机制没有理顺的情况下，信贷员的道德风险和奖励资金的来源都成问题，因此也遇到了推广的困难。

第二，信贷经营机制上的抵押担保问题突出。抵押保全创新缓解了银企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但又将银企矛盾的焦点引到抵押担保难的问题上。目前温州各商业银行的抵押和保证贷款余额合计已占全部贷款的90%以上，贷款保全措施难以落实成为企业融资得不到满足的主要原因。企业互保增加了各自的或有负债，容易使较好的企业也陷入“债务链条”危机，抵押贷款又往往遇到抵押品不足的问题。据调查，一般企业可被银行接受的抵押资产约占其总资产的1/4，抵押品的创新总是跟不上抵押需求。

第三，政策环境束缚信贷业务创新。如目前温州市普遍开办的自然人生产经营性贷款，一般不要求客户提供工商营业执照等经营凭证，对资金用途也难以严格审查、有效控制。虽然贷款主要被用于个私企业的生产经营，但表面上确有类似于无指定用途消费贷款的嫌疑，存在政策性风险，商业银行对这项业务的政策前景也颇有顾虑。另外，银行系统的信贷统计体系滞后于信贷业务的创新，商业银行各自为政，没有中小企业相关的统一科目，制约了对中小企业信贷业务的监测分析。

另外，当前我国金融市场体系发展不健全，货币市场和资本市场还存在相当多的空白，票据市场发展滞后，利率没有完全市场化，市场分割和行业干预比较严重。因此，除了银行信贷、民间借贷之外，可供中小企业选择的融资渠道有限，银行融资供给的压力很大。

四、完善中小企业融资体系的政策建议

（一）推进金融体制改革，引导商业银行加强中小企业信贷服务。（1）健全贷款营销的约束与激励机制，科学合理地制定信贷人员发放、回收贷款的综合考核办法，鼓励信贷人员在提高信贷质量的前提下，积极发展新客户，增加新贷款。（2）鼓励金融业务创新，实现金融工具多样化，开发适应中小企业融资、结算等需求的金融工具。（3）继续加强抵押业务创新，适当扩大贷款抵押率。（4）改革现有信用等级评定办法，建立符合中小企业特点的信用评级和授信制度。

（二）加快建立、健全与中小企业需求更相适应的金融组织体系。（1）应考虑放宽金融市场准入，设立地方性小法人金融机构特别是社区银行，发挥社区银行与当地密切联系的优势，提供社区金融服务。为了防止小银行的存款支付风险，也可设立地方贷款银行，不允许吸收存款，专门办理小额信贷，再将资产转售给大型商业银行进行同业融资，作为现有银行体系的补充。（2）引导现有中小金融机构明确市场定位，积极支持中小企业发展，城市商业银行和农村信用社的主要服务对象应该明确定位于中小企业和“三农”经济。

（三）进一步发展和完善中小企业信用担保机制，改善银企联系的外部环境。（1）通过增资扩股增加担保基金，壮大担保机构。担保公司增资扩股，可以争取政府资金支持，但更重要的还是招募战略资本投资，并相应提高经营能力。（2）完善担保公司的治理结构，实行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分离，规范担保经营，严格限制股东贷款的关联担保，保持担保公司自身的信誉。（3）建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体系的根本目的是建立起以中小企业为突破口，包括信用征集、信用评价、信用担保在内的社会化信用体系。

（四）建立中小企业贷款保险制度，为中小企业提供银保合作服务。基本思路是：商业银行向中小企业发放贷款的同时，向财产保险公司购买贷款风险保险，由保险公司来保证银行信贷资产的安全，保费由商业银行和企业协商承担。目前可以首先考虑办理的主要是企业动产抵押贷款的保险业务，如存货抵押贷款保险、物资采购合同质押贷款保险等，增加中小企业贷款品种和保险品种。这种贷款保险业务实际上同时实现了银行抵押业务创新和外部担保机制创新，可以带来两方面的制度性改进：一是由于保险公司的介入，使中小企业的动产抵押更加便利，从而更有利于有效利用企业抵押资源；二是商业银行和保险公司交互营销，共享营销网络、分支网络和客户基础，拓展了银行业和保险业的业务合作，可以逐步实现金融分业经营向混业经营的转变。

（五）鼓励和引导中小企业直接融资。（1）民间借贷作为中小企业原生性的融资渠道，对其应鼓励发展和积极引导。积极发展个人委托贷款业务，引导社会资金有效进入生产领域，使社会向企业的直接放款活动逐步规范化。推进利率市场化改革，加强民间利率监测，抑制高利贷活动。（2）加快建立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为中小企业直接融资创造条件。

（张震宇 刘守谦 陈明衡）